礼失而求诸野,文化失而求诸他国

戴晓云, 哈佛大学访问学者

【编者注: 戴晓云女士目前在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作访问学者,获得过中国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学位,在北京鲁迅博物馆担任副研究员。戴晓云对中国佛教美术史有深入的研究,不久前曾经在大波士顿文协的艺文小集中讲解大英博物馆藏敦煌藏经洞绢画。】

众所周之,中国有几千年文明史,汉唐时代,集中代表了中国强大的文化和邦交。当代的每一次的考古发掘,都让人们惊讶古代文化之灿烂辉煌。同时,世界也因为流失海外的文物而重新认识这个东方大国的古代文明。流失海外的敦煌绢画、散藏于各大博物馆、各大学博物馆的中国文物,用艺术品的形式,述说着自己的出身和经历,述说自己的辉煌。


极具优势的文化地位,让中国在东亚几乎没有国家和地区不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日本和韩国,其文化受中国文化影响之深,稍有见识的中国人都知道,然而情况在信息发达的当代,共识却不成其为共识。

暑假去夏威夷度假,其花草之硕大无朋、汪洋恣肆、娇艳欲滴,树木之高耸入云,海浪之辽渺无际,精神之懈怠放松,非三言二语可以描绘。其可看,除风景之外,自然有火奴努努艺术博物馆。




火奴努努艺术博物馆东亚收藏颇为丰富,以中国、日本和韩国为最。火奴努努艺术博物馆有专门的东亚佛教艺术厅。但在博物馆的介绍中,却并没有明显文字介绍东亚文化受中国文化和艺术影响。

不仅如此,在我了解的范围之内的世界各地,人们对日本文化的认同,甚而超出中国。在世界各囯博物馆,都会设亚洲艺术厅或专门的中国、日本、韩国厅。还会设立亚洲佛教艺术厅,有些日本佛教艺术厅,几乎可以和中国厅分庭抗礼甚或超过中国。

但的确,东亚的日本、韩国乃至越南,其文化无一例外都在中国文化影响下发展起来,既便是当今世界颇为认同的日本文化,其文化至少亦为中华文化的衍生物。

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之间的关系,远的不说,遣唐史载入史册,成为中日交化交流(其实是日本向中国学习)佳话。七八世纪的日本学人来华干什么?按当下时髦的说法就是:留学。留学中国。自然是学习中国文化。

再以宋代为例。当今的宁波在唐代称为明州,这是个对外贸易港口,是当时沿海地区最大的佛像佛画输出地。至今在中国己经荡然无存的罗汉图和水陆法会图,赖当时钦慕中国文化来华僧人和商人带到日本,成为日本佛教美术重要收藏品。著名的五百罗汉图就是其中之一,藏在如今的大德寺,几乎成为南宋佛教题材绘画孤品。其大量尚未公开的南宋时期带到日本的佛画,如今散藏在日本各大博物馆、寺院。这些佛画,不仅是同样笃信佛教的日本人膜拜的对象,更是日本佛画画家艺术创造的重要参考物。




南宋马远等人的绘画亦在此前后传入日本,成为日本画家争相传摹的对象,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画家,造就了此后的日本绘画流派,日本人的审美趣味也就从此定格山色空濛、碧波浩渺、大片留白的绘画语言。马远及其流派的画家 ,在日本倍受尊崇。

在画上题字,亦是效仿中国的产物。当代日本画家仿古作品,往往题有中国汉字,其实这不是中国汉字,而是日本的古文字,而这些日本的古文字,就是中国古汉字,在尚未有文字文明的古日本,这些汉字直接成为日本的文字,而发的是唐音。

韩国和朝鲜本是一个国家,分成两个部分,则是近现代的事。他们由于本自和中国相联,所受影响之巨,不必细述。从墓葬的形制、陪葬品的规格、艺术风格的传承、语言等各方面,我们都能看出端倪。

当然,东亚诸国并非抄袭中国文化,传摹之余,时有创新。日本佛教艺术和韩国佛教艺术形成自己的特色,进而受到世界的瞩目,乃至于很多人无法分淸其源其流,自是浅见、亦是憾事。


而从近代开始,古老而辉煌的中国,则在发生巨大的变化。诸位应该记得,中国在五四时期 ,引进过两位先生:德生生和赛先生。德先生不谈,赛先生就是著名的科学。也就是这个时候,西方的学科分类引进中国,中国的学术的范畴开始扩大。我自然日日在为我的祖国喝彩,因为她自我更新能力很强,有十分强大的生命力。正所谓"变则通,通则久"。

但国人似乎在强调赛先生之余,忘记了传统文化,以至于和这些不仅滋养传承了中国人,而且滋润了日本人、韩国人、朝鲜人的几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隔膜到几乎陌生的程度。中国的传统文化,似乎在韩国和日本得到更好的传承和发扬,以至于国人一谈及古代中国,必提及日本和韩国。似乎不谈及日本和韩国,无以讲述中国文化。

自己都不懂自己过去,忘记和忽视自己的过去,如何让别人来记得这些灿烂而辉煌的东亚文化,其源头原来竟是中国人?中国古代有”礼失而求诸野”之典故,难不成要变成某一天,文化失而求诸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