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永福路想起恩师李天济

作者:程中柳

【编者注:今年是中国著名电影编剧、演员李天济先生逝世20周年。本文作者程中柳是李天济的学生,为南京文化界知名人士,著有小说、影视剧本。程中柳先生的长篇小说《归依》将于今年6月份由波士顿双语传媒和出版公司出版,请读者们关注。】

上海永福路,一条洁净而又宁静的马路,永福路五十二号,原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文学部,这里有漂亮的大草坪,有花草树木,有一栋欧式的别墅,还有后来盖起的五层写作楼和相应的配套设施。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的电影编剧和导演,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地方,没有人不仰望这个地方——永福路五十二号对于中国的电影编剧,尤其是有志于电影剧本创作的年轻人,拥有巨大的诱惑力。永福路五十二号虽然是电影剧本的诞生地,但对于电影导演同样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因为,中国许多优秀的电影剧本就出自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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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李天济和女儿1989年在香港参观访问(资料图片)。



我曾两度走进这座神秘的创作圣殿,第一次走进永福路五十二号,虽然停留时间短暂,但也犹如中了状元一般的兴奋。第二次走进永福路五十二号,因为修改电影剧本而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的时间,这大半年时间的点点滴滴,让我记忆犹新,终身难忘。

当年,同时住在这里的、来来往往的剧作家有鲁彦周,他正在这里修改电影剧本《天云山传奇》。有吕宕,他是电影《林则徐》的编剧。有赵大年,那时在修改电影剧本《车水马龙》,有李克威(著名作家李准的儿子),在修改电影剧本《女贼》。有严歌苓,她在修改一部部队题材的电影剧本。还有双胞胎弟兄、著名剧作家白桦(电影《今夜星光灿烂》编剧)和叶楠(《电影《巴山夜雨》编剧)。《小街》、《检察官》、《月亮湾的笑声》、《笔中情》等电影剧本,都是那段时间在永福路五十二号(下中图)诞生的。


我们在这里还成立了一个“散步委员会”,主任是《花城》杂志的主编吕文,每天黄昏都要走出永福路五十二号,在附近的马路上溜达一圈。然后,我喜欢坐在传达室门口看当时不容易看到的《参考消息》,住在附近的金焰(著名电影演员,亦是著名电影演员秦怡的爱人),几乎也是天天傍晚来到永福路五十二号传达室门口看阅报纸。这样的黄昏时分,有时孙道临会在院子里舞剑。记得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我正在传达室里看《参考消息》,穿着雨衣、骑着破旧自行车的著名电影演员陈述,跑到门口打听党支部会议的地点。有段时间,我们的午餐尚未结束,著名演员达式常就和几个演员一道在餐厅里等候,当我们结束午餐,他们会把桌椅移到墙角,然后开始排练。著名导演岑范(电影《红楼梦》和《阿Q正传》的导演),在这里跟我笑谈当年在南京浮桥小学读书时,课间溜出教室、爬出围墙的趣事。岑范住在文学部,他的房间里放着他母亲的遗照,这是一个极具孝心的导演。

让我最难忘怀的,当然是我的老师李天济先生和他那一帮老弟兄们。

李天济先生,著名剧作家,经典电影《小城之春》是他的处女之作。由他编剧的喜剧电影《今天我休息》,曾在中国引起很大的反响。李天济先生同时也是个优秀的“业余演员”。电影《乌鸦与麻雀》中的反一号,就是由他所扮演的。被李天济先生喊作“小挨刀的”导演杨延谨拍摄的新版《夜半歌声》里,李天济先生还演了看剧场的老头。

每个星期,李天济先生都会给我拎来一个网兜,里面会有一条香烟,还有许多的蛋糕、面包等等食品。每次李天济先生来,都会给永福路五十二号带来一片笑声。老的小的都很喜欢他。每次见到秦怡的爱人金焰,李天济总是嘻嘻哈哈的喊他“保姆”。至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喊?

李天济先生对我的一切都很关心。我一个年轻的无名小卒,既无任何背景,且与他非亲非故,他对我如此厚爱,自然让我万分感激。但李天济先生说,抗战时在重庆,他一无所有,老师陈白尘先生不仅教他写作剧本,每天还管他三顿饭,而且还外加一包香烟。在这方面,他正是继承了陈白尘先生爱护学生的优良传统。在我面前,李天济先生从来没有直呼过陈白尘三个字。要么是“我老师”,要么是“白尘先生”。我和李天济先生在陈白尘先生家讨论电影剧本时,不时铃着水瓶来给我们的茶杯加水的,就是陈白尘先生。

李天济先生不仅自己指导我写作修改电影剧本,而且让上海电影制片厂文学部的剧作家们都来给我以真诚的指教。著名剧作家艾明之(电影《护士日记》的编剧)、羽山(电影《平原游击队》的编剧)、王林谷(电影《舞台姐妹》和《七月流火》的编剧)、徐昌霖(电影《球迷》的编剧兼导演),他们轮流看我的电影剧本。今天下午带回家,当天晚上肯定看完。第二天,就来热情而细心的跟我提出他们的意见。至于文学部的著名剧作家斯民三,我们至今仍然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这些名家们扶持我、帮助我、指导我的事情,在当时我真未产生过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是,时至今日,看看如今年轻的一代,他们求教时,尽管面对的还不是什么名师,但也战战兢兢,甚至卑躬屈膝。

今昔对照,不免让人感慨万千。如今,中国的故事确实丰富多彩。但是,老师真诚携带学生、爱惜学生、扶持学生的故事却难觅踪影了。中国传统的师德,也已经远离了我们,它还能回到中国人身边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