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鏡明,波士頓雙語網專欄作家
世界民間故事,有時是“難以想象”、“無奇不有”。比如说:“天才”、“愚蠢”這玩藝,信不信由你;但歸根结底,还是要靠“後天”的“勤奮”二字。尤其是学习“文学藝術”這門功课,小時候的天資、父母遗畄下聪明的基因,固然重要。但“後天”不努力,將一事無成。這里,我只举以往接触的人事经历則可確証。例如:香港中文大学、國学大師饒宗頤教授。出自廣東潮州首富、文化世家。由于家教、庭训、涵養弥足,“後天”勤奋过人。二十岁出头就被聘為中山大学的研究员。从(西元)1952至1968年在香港大学中文系任教。他精通琴、書、画,不仅精通中、英、今古文,四書五经、诗词歌赋、金石善本,样样精通;也精通甲骨文,象形文、梵文、希伯萊文、波斯文等,被称為中國“国学”领域最後一位“集大成”者。饒宗頤的一生,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奇迹。
提起齊白石老人,他“後天”之“勤奋”,更為驚人。他的幼年,是在中國湖南湘潭鄉下一個贫窮农民家庭渡过的。從放牛娃到木匠,再從民间画師到文人画家,最後成為中國画壇上專业的藝術大師。齊白石老人的一生,是刻苦向学的一生,是毅力拼搏的一生,是博古通今的一生,是勤奋創藝的一生。
《艺术大师齐白石》(中国画)局部,赵华胜1998年作品
齊白石(西元1863-1957),是中國近代杰出的画家、書法篆刻家。“原名纯芝,後改名璜,字濒生,号白石,湖南湘潭人。少時家贫,入蒙未及一年即辍学,作雕花木匠。工余习詩画,後遂弃木工,以画肖像為生。” 由于经得起吃苦耐劳,勤奋自勵,得族里王湘绮等前辈提掖,書画、詩文、篆刻都能突破前人,独创一家。“齊白石五十六岁(西元1919年)定居北京,开始了他新的藝術生涯,達到了他藝術人生的巅峯。”
中國古代有“書画相通”之说。最早是唐代的張彦逺。他博学能文,工書擅画。精鉴赏。唐玄宗称其家“图書兼蓄。精博两全。”他对“用筆”特别重视。白石老人认为:“凡不见筆踪者,不得稱之為画。潑墨非画也,亦以其不見筆踪耳!” 由此观之,以“筆踪”为画中最基本之元素,“用筆”是“書画相通”的核心。他说:“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立于立意,而归乎用筆,故工画者多善書。” 齐白石正是“書画相通”理论的伟大实践者。
白石老人一生对“形似”与“神似”的关系、“神”与“形”的关系的理论,特别重視,且有深入的研究。所以,令人读來尤其觉得深刻而好懂。他说:“凡作画,要胸中先有所见之物,然後下筆才有神。” 故与可以烛光取竹影,大涤子尝居清湘,方可空绝千古。画家作画,形似未真,哪能传神?白石老人在其杰作《魚》的题款中称:“凡画须不似之似,全不似乃村童所為,极相似乃工匠所作” 。东坡居士詩云 :论画以形似,见以兒童邻,即可证。识字人胸次与俗殊酸咸也!
“形”和“神”是对立统一的概念。以“形”寫“神”,是中國繪画的高深境界。“形”是“神”的基础;“神”是“形”的目的。白石老人一生创作的绘画作品的优越性,是全在于來源他熟悉的農家里司空见惯的题材,因而,平淡中见奇趣,形简中出神逸,用筆随意生发,不拘泥于形似。白石老人尤其是晚年创作時,常常用粗大筆墨画干、藤,给人一種别有特殊趣味的感觉。粗大筆墨画出来的作品,難得神似;纤细筆墨之画,難得形似。他有意使用“粗大筆墨”,在干、藤自然景物中表现出别出心裁的藝術效果。
白石老人,他还有一点创造性,是运用書法的筆意和水墨的氤氳效果,胸有成竹地沖破寫实的原则,“以意狀物” ,从而使之显现出极丰富的艺术表现力。
白石老人在绘画上的藝術创造理论根椐,來源于对前人绘画的体悟。对于山水画,他推重董其昌和石涛。董其昌以書法入画。注重筆墨,强调布局中的“勢”、筆墨中的虚实和含蓄美,以氣格空灵、筆墨滋润為基本特征,在深沉中表现平淡天然的藝術境界。
石涛反对不师造化、拘泥于古法的创作方法。他希望扭转元明以來的临摹仿古的套路。提倡应从真实的山水景物中寫生,以体现实实在在的生动意趣。因而石涛作品的构图新穎,筆墨纵肆。善于用“水”,画面尽管并不完整,体现出一種自然生发的造境手段。以上這些,都和白石老人藝術理论非常相近。
白石老人一生创作绘画题材很丰富。他回憶说:“20岁後,喜画人物;将30,喜画美人;三十後,喜画山水;四十後,喜画花鳥草虫。或一年之中,喜画梅,凡四幅不离梅花;或一年之中喜画牡丹,凡四幅不离牡丹。今年(西元1919年)喜画老來红、玉簪花,凡四幅不能离此。”
白石老人对绘画理论的建樹,多次强调“形”与“神”的关系上,落脚到要重視“寫生”和“寫意”的理解和平衡上面。他说:“作画贵写其生,能得形神俱似,即為好矣。”“作画須有筆才能使覌者快心,凡苦言中鋒使筆者,实無才氣之流也。”“画花卉,半工半寫,昔人所有。大寫意,昔人所無。”“余作画每兼虫鳥,则花草自然有工致氣。若画寻常花卉,下筆多不似之似,决不有此荷花也。”
白石老人画魚、蝦等水族题材的作品,往往给人生动自然的感觉。就是因為他平時对農家生活的细致观察的结果。我对這点特別有印象,特在此多列出白石老人的有关记录:“癸亥三日晨刻,买得小活魚一大盆。拣出此虫,以白瓷碗着水,使虫行走生动,始画之。”“余画此幅,朋友问:君何得似至此?余答:家园有池,多大蝦。秋水澄清,尝见蝦游,深得蝦游之变动,不独专似其形。故余既画,以後人亦画有之,未画以前故未有也。”
這里要提出來研究的是:白石老人对“筆墨”本身审美品格的表现,从元、明、清到其時,得到了充分的挖掘和提炼。赋予其作品以清新、质朴和有活力的品质。在篆刻方面的精深修养,為他的绘画藝術的发展增添了新的引力和成功因素。他画面上对“布白”的考究,以及点、面的平衡,“筆墨”运行中浓郁的“金石味”,一寓于画。在近现代画壇上,独树一帜。
仅从上述数例可知:白石老人对“工筆”和“寫意”理论的解釋,十分透徹和凖确。他对“筆墨”、“工”、“寫”、“形”、“神”之间,這些绘画最关鍵技藝的关系、认识和處理上,到目前為止,可说是前無古人。白石老人是中國绘画理论技巧,最好的具体解释者。
我接触白石老人小品画,是孩提時代。说起來也很凑巧。过去,有画友询问过此事,我曾自我介绍过好几次。还是姓戴的小学语文老师传授给我的。戴老师对文学和中國画都有一定的修炼,对我長大後影响很深逺。不过,我由逐步接觸、了解和比较熟悉白石老人及其花鳥小品画,是在《齊白石花鳥小品明信片》上,认识齊白石老人及其花鳥小品画,印象特别深刻。那時,中國的郵局做了一件好事,几乎每年都编印出版齊白石小品明信片出售。很受欢迎。十張一套,精装漂亮。但价格便宜,一到書店很快卖光。我经常到書店光顧,一买就好几套。当然,那時年纪还小,只觉得好玩,画面形象简明、易懂。买回家後逐張仔细品味;但更多的,是夜深人静之時,一個人爬起床,起來“静读”或勾画其花鳥小品画。那時,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每逢節日,还与同学好友交换小礼物或明信片。岁月不由人。几十年过去了;直至七十年代從五七幹校回到廣州的一個節日里,我还寄送出最後一張我最喜爱的齊白石《他日相呼》明信片给好友,衷心祝贺其重新安排了工作。
最近,我這位好友特地吿诉我:至今《他日相呼》仍当宝贝保存好這件事,并表示深情謝意。這才引起我憶往昔,感慨萬千!由此回想起來,我一生爱好白石老人花鳥小品,并非一日之寒;而是小時受老师影响。逐步了解、认识,学习请益,今天才学会了丁点儿习画知识。但我自知仍然是很皮毛的。仍然极需快馬加鞭、加倍请师增益,提高我這位“小学生”、黄老夫子的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