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2014年中国电影《归来》引发了人们对文革期间在无数家庭上演的人间悲剧的反思。在那个人性被扭曲的年代，一个两岁半小女孩和父亲一同坐火车的经历，对她今后的人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作者：罗崑
武斗的时候我应该还在长沙奶奶家。记得爸妈吵架时常有的一个题目就是为什么接我回来的路上要拐弯儿去保定，为什么要把自己仅有的军大衣留给我的大叔叔。原来大叔叔被关在那儿（搞不清他是哪一派的，反正是不得势的）。
不过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母亲会认为把两岁半的我被带到那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地方是不可理喻的事情，理解她会心疼体弱的爸爸在寒冷的冬天送掉军大衣的心情；更能理解为什么作为大哥的父亲不能违背爷爷的要求顺路去探望弟弟；现在通过近几年的电视剧也能明白为什么大叔叔不顾哥哥的身体和冬季一路的风寒也一定要拥有我爸爸的军大衣的那种心理。那是一种仁性被抹灭之后的疯狂。也许那件军大衣救了他的命也不一定。
那一路我不记得火车有多么拥挤，不记得被从窗口送进车厢，也不记得被众多的人传递到厕所，然后因为那不是奶奶家的马桶而拒绝上侧所。那些都是爸爸口中的故事。我只记得半夜被叫醒，在一个昏暗的站台上被一个穿军装戴眼镜的男子放在一堆行李上，那应该就是保定站吧。然后他说：”你坐在这儿不要动，爸爸一会儿就回来。”那是我从十个月被送回老家后第一次见爸爸，他的脸都还认不太清呢。只因为他是爷爷领来的，说要我跟着爸爸走，才觉得可以跟着他。
可他就那么甩下一句话之后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了。那些人里有很多都是穿军装戴副眼镜儿的，我认不清谁是爸爸。心里面好想哭，可又不敢哭，因为大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就是”再哭就不要你了＂。（所以我从来没对自己的孩子说过这句话）。不知过了多久，有个穿军大衣戴眼镜的男子过来把我从行李上抱下来，他拎起其中的两件，对我说＂你守在这，我到前面把行李放下就来接你。＂直到他走出去二十来步，把行李放下真的走回来接我，我才相信他是爸爸。他拎起另两件行李让我跟着他走。他的脚步太大我要用半跑的才能跟上。我好想他牵我的手，最好是抱着我或是把我背在肩上。这以后我对分离有了无名的恐惧感，直到步入中年才渐渐淡去。为人毋之后我从来不拒绝孩子要抱抱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