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依》——随意说说是为序

【编者注:波士顿双语出版社即将出版南京作家程中柳的中国现代都市长篇小说《归依》,下面是中国著名文学评论家沈敏特为《归依》写的序言。】

作者:沈敏特

无巧不成书,这是叙事艺术的铁律。从古至今,每部叙事艺术的作品,是高还是下,是深还是浅,是魅力无穷还是兴味索然,都是对这条铁律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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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悲剧的经典代表之一,索福克勒斯的《俄底浦斯王》的主人公,不知不觉杀了的是自己的父亲,浑浑噩噩的娶来的是自己的母亲。俄罗斯托尔斯泰的代表作《复活》,主人公聂赫留道夫当上了陪审团的成员,不料被审的“犯人”竟是他始乱终弃而陷入悲惨境地的女奴。中国话剧的开山之作《雷雨》,兴冲冲回来看望闺女的鲁妈,撞上的却是亲儿子和亲闺女的乱伦。

举不胜举的经典之作,都逃不开“无巧不成书”的艺术规范。但,大量的作品虽有巧合,却不一定是成功之作;关键的问题是巧合即偶然,能不能与必然融合。所谓必然,是指历史的真实,时代的真实,是指历史的意义,时代的意义。如我正在看的一部电视剧,也有一个巧合,姐弟二人有可能和一位医生的父女二人发生恋爱婚姻关系,一旦成了就有了一个尴尬,姐姐与姐夫同时也是岳母和岳父。这当然很逗,但充其量只是逗笑而已,并无多少真、善、美的张力。

程中柳的《归依》,作为一部叙事艺术的作品,恰是沿着无巧不成书的无可避免的路数,在偶然中开发了容纳历史和时代的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惊心动魄的冲突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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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官界,这里有商界;这里有权力,这里有财力;这里有人性,这里有兽性;这里有理性的疏导,这里有欲望的泛滥;这里有不顾一切的争权夺利,这里有宽厚包容的体谅和解;这里有权欲物欲的满足,这里有人性复苏的忏悔。而这一切恰是下半个20世纪和21世纪初一个转型期中国的人间光影。它溶解在一个家族似乎偶然的命运之中。主人公是市长、市委书记,他走向权力的起点来自于岳父大人,他的财富的起动来自于旅美富商的堂哥。他幸福了吗?享有着他带来的权力、财富的儿子被杀了,嫌疑犯是他的义子,最终查出来的真凶是他的私生子。而追根溯源的起因,是他最初的人生选择:他抛弃了纯真的初恋,走进了“权力直升机”的平台,成为权势家庭的乘龙快婿。巧合的偶然在这里引申出了必然。

记得前年程中柳把这部小说的初稿请我阅读的时候,我写了这么一段点评:

名与利的沉迷狂热是人性的第一杀手。人性的复归是人类文明永恒的课题。在每一个时代,它千变万化,幻化出无尽的或美丽或丑陋,或崇高或卑下,或温暖或冷酷,或阳光明媚或鲜血淋漓的人生。程中柳正是立足于一个无比特殊的时代,对这个永恒的课题,给予了新颖十分的观照和演绎;读者会从中领悟出自己的处境,自己的命运,对自己的人生选择给予深深的思考。

时过两年,我以为这段点评依然代表我对这部小说的基本认知。当然,还需要一些点点滴滴的补充说明。

在这浮躁空前的时代,要人读小说,似乎是一个奢侈的要求。但我对小说艺术,依然并未绝望,甚至依然信心百倍。我以为只要有人类,小说就不能灭亡。原因有二:一是、小说具有不可替代的艺术鉴赏特征,它通过人类文明标志性的产物——文字语言,把鉴赏过程变成一个从抽象的语言文字化为头脑中的联想、想象,从而激发情感,引导思考的无比美妙的精神享受的过程。除了音乐与它有部分的相似之处,任何其他的艺术品种都无法予以替代。应该说,程中柳的这部小说,体现了作者发挥这个不可替代性的努力;朴素而力求其真,是他的追求。二是、中国人的文明程度,文化水平,是一个虽曲折而总体向上、攀高的过程。终究会有愈来愈多的人,会从这样美妙的鉴赏过程中,领略高级的人生的乐趣;使人愈来愈成其为人。

与小说的这个不可替代的鉴赏特征相关的,是另一个特征:恰是文字语言能够直接切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所以一位文学批评大师给小说泰斗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的最高艺术评价是:他对人物的描写显示了“心灵辩证法”的特征。也就是他充分展示了人物复杂多变而又不失理路的心灵世界,让读者叹为观止。

程中柳的这部题为《归依》的小说,中心的线索就是主人公从人性的失落到人性的复归的过程。这正是一个“心灵大战”的过程,一个需要学习托尔斯泰的“心灵辩证法”的过程。血肉横飞,惊天动地,不是靠武侠小说式的外在动作的描绘,靠的是把它转化为内心的搏斗和撕杀。

我相信读者会在鉴赏中,感受到创作者在这方面的夜半推敲式的苦心孤诣。

一般说来,序不宜长。它只是在读者进屋前,推推门指指路而已。所以,就此打住。

2015-6-11,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