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麻州中小学教育部教育专家,沈安平教育博士
沈安平: 首先,我想谢谢你在百忙中答应我的采访要求。我很高兴你以我们麻州中小学教育部长身份代表美国教育界同行在今年五月随同国务卿克林顿女士到中国参加中美两国民间交流论坛,与中国教育工作者和领导人会面。你是否可以分享一下你的这次中国之行的体会?
教育部长:可以。对我而言,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与那些积极为自己的公民提供扎实教育基础的教育官员会面。我们有机会和省级和中央政府的教育官员会谈。这使我有机会了解到中国是如何非常严肃认真地改善其学校教育体系。我和中国官员谈论了中国目前所面临的挑战。我所接触的中国教育官员都体现出了反思和自我批评的意识。特别是那些上海教育官员,他们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你知道上海在上一次(2009)的国际学生评估测试(PISA)中获得了第一名(见注)。那些教育官员关心他们上海的学生是否有太多学习上的压力,他们的学校生活是否健康,他们是否在学习和学校功课上花了太多的时间,他们的学习补习时间是否也是太多了。所以总体上来说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机会与中国教育官员共同探讨我们如何改进教育的策略和方法。对我个人而言,这是一次非常有价值的经历。
沈安平:你过去到过中国吗?你是否参观过一些中国的学校?
教育部长:是的,我两年前曾去过中国。我曾到过北京,西安和香港。
沈安平:那你是否能够谈谈你对中国学校的印象。你是否看到中国教育学校的体系和实践中有意义的和值得关注的地方?
教育部长:是的。中国的学校教育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现在,中国的义务教育是到九年级,高中还不属于义务教育范围。中国政府的目标是把高中也包括进义务教育的范围之中。现在并不是所有中国的公民都享有均等的教育机会。在我上次到中国访问时我参观了北京的一所流动人员家庭的子弟学校。这些孩子的家长都是从外地来北京的,他们不是北京的居民,他们只是来工作的。这所流动家庭孩子学校从北京政府那里得到一些财政资助,但是这所私立学校要自己筹集大部分的资金。作为一个流动家庭的孩子,你并不能保证得到学校教育的机会。所以中国在这方面有很大的挑战。
两年前我在北京时也参观了一所知名度很高的学校,家长们都希望把自己的子女送进这所学校。我在这所学校听了一些课。这所学校非常重视教育的价值,非常重视孩子学习各种国际语言,我在中国学校了看到孩子非常重视英语学习。我在西安郊区参观了一所乡村学校。这所学校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乡村的中心。孩子的父母亲,爷爷和奶奶还有那些不在工作的成人都在这所学校,这是我在美国学校里从来没有见到的一种现象。有些家庭还带来了只有两三岁没有到上学年龄的孩子,这些孩子可以见到他们在上课的哥哥和姐姐们。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据我所知这所学校曾在一年前的地震中受到影响,学校的有些房屋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修复。学校有一个教室在当时还不能被使用,学生只能在临时的教室里上课。
沈安平:当然我们麻州的公立教育现在也面临着许多挑战。但是,在过去的十年多,我们还是取得了许多成功。你是否可以回顾一下我们麻州公立教育的成就,以及我们是如何克服了许多困难和挑战来取得这些成就的?
教育部长:完全可以。我想我们麻州的教育改革实际上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的,也就是从1993年我们州通过了1993年教育改革法案。我想你也是这个过程的亲身经历者,你对这个过程做过研究,而且你的孩子也正好是在这个过程中成长起来的 (沈安平注:我儿子是1991年进入麻州公立学校幼儿班,2004年从麻州高中毕业。)我们对我们学校的学生设立了很高的要求。我们在制定我们学科标准时,我们的期望是非常高的。我们也制定了我们的麻州综合学生考试体系(MCAS)。在这个体系中我们对学生的表现制定了很高的标准。自从我们通过了1993年麻州教改法案以后,我们公立学校的学生保持了每年稳定进步的趋势。
我对我们麻州和中国学校之间的不同之处很感兴趣。我不知道中国其他地区是否也是如此,但是在上海,他们是通过把优质学校的校长调换到较差的学校来提高那些学校学生的成绩。这样的行政调整在中国可以实行,因为教师和管理人员都是政府的雇员,他们是为政府工作的。省级政府控制了学校的人员聘用权利。在我们这里是地方政府控制学校人员聘用,所以在麻州我们各地区学校的管理差别很大,有的学校教学质量很好,有的很差。但是像上海政府的做法在我们麻州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在州政府一级我们没有聘用学校教师和管理人员的权利。
沈安平:我想在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 (在英文中是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 and Mathematics, 简称STEM),我们是可以向中国的教育体系学到一些东西的。我想中国和一些其他亚洲国家在这方面做得很好。STEM目前也是我们麻州和美国教改的一个重要方面。你在这方面有些什么想法吗?
教育部长:我想你是对的。我们正在这方面努力。我记得两年前在西安参观时,我们参观了西安政府建造的工业园区。这个园区就是以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为主导的。 他们把当地的工商业和大学结合起来,培训科学家,工程师和数学技术人员。所以当地的商业机构的基础建设得到了政府的支持。所以当地的政府在STEM方面发挥了直接和积极的作用。我想你是完全对的。
沈安平:那么你是否认为我们可以有一些合作,有一些互惠交换项目,这样我们可以共同一起努力提高STEM方面的教育和学习,也可帮助麻州中小学校在这方面取得更多的进步?
教育部长:我想我们至少在三个方面可以做的更好些。首先我们要努力促进对STEM的重视。我们麻州地区有一些地方学校体系已经和中国的学校建立起交换项目,这样他们的学生可以作为交换学生到中国学习,或者也可以通过网络与中国的学校学生一起合作做学校项目。
第二个方面是我们要在麻州公立学校课程中增加中国语言教学的时间。我们麻州现在已经有不少学校都开设了中文课程,我们需要有更多的学校开设中文课程。我想我们还要做更多的努力。
第三个方面是我们需要与中国学校分享我们解决共同的教育问题的经验和体会。所以,举例说,在帮助那些表现较差的学校时,上海市政府的做法是调换学校教职人员。我想我们可以分享我们的做法来取长补短。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措施都可以很容易移植到对方的社会体系中去的,因为我们的文化,体制和法律是不同的。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有许多地方可以互补,我们要克服的挑战也是有许多共同点的。中国教育官员对农村地区的教育有不少担忧, 中国农村地区的教育质量还有许多需要提高的地方,我们对不少地区的教育也有类似的担忧。中国教育官员关心学生学习成绩参差不平,关心那些学习效绩上不去的学校,我们也有同样的担忧。中国学校非常关心年轻人不仅在学习上表现优秀,在社群关系和心理上的也有健康发展。我们对年轻人同样也有这些担忧。我想我们应该在有许多地方可以分享和互相学习。
沈安平:我很高兴听到你的三个方面的想法。我妻子正好是麻州公立高中的中文教师,我想她会很高兴听到你支持要努力提升麻州公立学校的中文语言教学。中文是一们比较难学的语言,同时它和拉丁语一样对提高学生的思维和智力也是有帮助的。但是,它又是一门活生生的语言,有着一个旺盛的社会经济背景。最后,我知道你是一个教育管理者,而不是一个政治家,但是你是否愿意分享你对中美双方社会,文化和经济上的联系。我想这个联系对全球的发展和将来是非常关键的。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吗?
教育部长:安平,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两个力量非常强大的国家应该学会如何和平共处。这个星球容不下这两个互动干戈的国家。从我们生存的所有方面来说都是如此。军事上,我们要和平共处,经济上,我们都需要有活力,在环境方面,我们都需要保护我们的星球。我知道中国目前面临着许多挑战,但是美国社会也是如此。但是对中国而言,因为它的飞速发展,它迅速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因而对生态环境要有特别的关注。在中国有许多地方,许多城市都有相当严重的污染问题。我们这里也有相同的问题。我听说去年福特汽车公司历史上第一次在中国的汽车销售量超出了在美国的汽车销售量。(沈安平插话:我想我也听说过此事。)所以,我们这两个强大的经济体,这两个超级大国,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们这两个超级大国一定要学会和平共处。
沈安平:你对这种和平共处的前景是否抱有信心和希望?我们是否正在朝这个方向前进?
教育部长:是的,我对此抱有希望。我这次到中国访问,对我而言是很有启发意义的。因为如果你在美国长大的,你就会学到一些对中国的偏见,你会认为中国是一个思维单一简单,不容许批评的专制的国家。尽管在许多方面仍然如此,但是在另一方面,我的这次中国之行使我在许多方面开拓了眼界。我获得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新知识,我看到许多许多中国官员具有如此的自我批评意识,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沈安平:我想中国的知识分子和教育工作者一般而言都是比较谦虚的,愿意学习的。政府官员就不一定如此了。我想中国政府官员愿意进行反思和自我批评应该是一种好现象。随着世界局势的日益变化,中美两国的对话也日益平等化了,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不平等的交流,一方是攻势,另一方是守势。我对我们两国人们之间敞开心胸兼容并蓄是抱有极大希望的。最后,部长,你对两国的教育和关系还有什么最后的评论?
教育部长:是的。我们之间的一个主要的文化上的不同之处在于中国人坚定地相信个人的命运是与个人的努力分不开的。所以中国文化特别强调努力工作,坚持不懈,学生长时间的学习。这样的文化价值有其优点和缺点,因为学生确实在学习上下大功夫,他们的家庭也不断地激励他们尽力而为,寻求各种帮助。但是在另一方面,中国现在也有担心,在中国年轻人是否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他们不是被培养成心理上比较平衡发展的人。然而,在美国我们有为数很多的年轻人和许多家庭不是非常愿意努力上进,以致许多年轻人没有机会发挥出他们的潜力。这是我要提出的一个观点。
我的第二个观点是,我不知道我和你提起过这件事,几年前我去香港访问时,我见到了一位先生,他的名字是董其华。他是中国收回香港之后香港政府的第一位行政长官,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富有的人士。他的家族在海运业中挣了大钱,因为香港拥有一个在世界航运业中地位很高的港口。董先生以他的财富创建了一个基金会,这个基金会致力于加强中国和美国的关系。他有一个很强的信念,这就是这个星球的将来取决于这两个国家如何和平相处。所以他的基金会把美国的政治家送到中国,把中国的官员送到美国,同时资助各种项目使中美人员能够互相直接交往。所以我那次与董先生见面是值得称道的。
注:
PISA(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即国际学生评估项目的缩写,是一项由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简称为OECD)统筹的学生能力国际评估计划。主要对接近完成基础教育的15岁学生进行评估,测试学生们能否掌握参与社会所需要的知识与技能。
PISA会在各个国家中抽取4500到10000名国三与高一为主的15岁学生担任调查对象,以测试学生是否能够掌握社会所需的知识与技能。因此,试题着重于应用及情境化。受测学生必须灵活运用学科知识与认知技能,针对情境化的问题自行建构答案,因此能深入检视学生的基础素养。
2009年首次上海中等学校学生首次参加PISA,据2010年公布的数据来看,上海参加PISA的学生在阅读素养、数学素养和科学素养全部三项评价中,均排首位。这一结果立即引起国内外教育界及媒体的广泛关注。欧美多家媒体惊呼“意外”,并追踪分析上海及亚洲教育的成功经验。对比本国学生在测评中的表现,美国联邦教育部部长阿尔尼•邓肯表示,这是一个“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