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都去哪儿了?——给爸爸

程程,波士顿双语网专栏作家

0岁

我出生的那天,天下着小雪。你借了一个平板车,把我和妈妈拉回宿舍。到了家,妈妈坐在床上抱着我,你站在床前。我睁着小眼睛,一会儿看看你,一会儿看看妈妈。

晚上一切忙完了,你在桌边坐下,点了一颗烟(虽然你从不抽烟),说:三十多了,得了一个大头妮,吸颗烟庆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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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岁

你去北京出差,在文物商店把几件祖传的玉佩卖了,给我买了一大堆东西:小毛毯,皮鞋,辣椒帽。还有我从此再不离手的玩具小鹿。

0.7岁

我生下来是个光头,好不容易长了点头发。跟着妈妈到乡下姥姥家,被大舅剪了一个“南霸天”样的头。你下班回家我已经睡了,妈妈松了一口气。半夜起来发现了,你气得当时就要离家出走。

0.8岁

每天下班回家,你赶忙到里屋抱起我,在我脸上乱亲,说:一会儿不见想得慌。

1岁

妈妈怀了弟弟,就没有奶水给我了。你托同事从大城市买来最好的钙奶饼干,给我补充营养。

1.5岁

我们家数代单传,你35岁终于抱上了儿子。但你怕忽略了我,每天下班便带着我在院子里疯,也不进屋看看弟弟。妈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小孩?你自豪地说:孩子多了,无所谓了!

2岁

你的摄影技术很专业,特别喜欢给我照相。我有一阵非常不配合,不管你许诺什么好东西,我就是不照。你脾气那么暴,可是那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2.5岁

你花钱请木匠打了一个木头的双人推车,这样小脚的奶奶就可以带我和弟弟到街上玩。我们俩长得像金童玉女,给你赢得了特别多的回头率。

3岁

下班回家,你经常买些新鲜的水果,放在自行车前的褡裢里。我和弟弟每天在巷口等着你,看到你远远的过来,便赶忙跑过去,抢你车上的东西。过路人都高兴的笑着看,而你便自豪的叫:还乡团又来了。

3.5岁

我特别喜欢去乡下,但你怕我生病,总是编各种理由不让我去。一天,大表哥来接三姨回娘家,奶奶和妈妈自作主张让我跟着走。我那么小,却已经懂得让大表哥快点走,别让你追上来。走了一半路,你笑眯眯地骑车出现了。奶奶和妈妈在家里正担心,怕你对我发脾气,你已经用自行车带着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了。

4岁

你不管去哪里出差,一定给全家人带来各种各样的礼物。最难忘的,是你从上海买来的奶油面包,整整齐齐的摆满一抽屉,让整个房子都充满了香味。

5岁

夏天吃完晚饭,妈妈给我们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你领着我和弟弟,到家后面的北河去散步。蛙声起落,繁星满天,凉风习习,流水潺潺。忘不掉的,是你又大又厚的手掌的温暖。

6岁

我上学了。下雨时,带着个特大的草帽。你去苏州出差,给我买了个尼龙儿童花伞,在我们的小县城算独一无二,让我臭美了好久。

7岁

星期天,只要天气好,你和妈妈便带我们出去散步。沿着县城的唯一一条大马路,从城北的家走到城南,先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再到百货大楼买两包点心,我和弟弟便一路看着吃着唱着走回家。你认识很多人,时不时要停下来跟熟人聊几句,我和弟弟便在你和朋友腿边绕来绕去。

8岁

妈妈去外地进修一年,你和奶奶照顾我和弟弟。有一天变天,中午开始下雪变冷。你请了假,带了厚衣服给我送到了学校,把我叫出了教室,看着我穿上。

9岁

每次去学校开家长会,你总是被老师请到最显著地位置坐下,给其他家长传授育儿经验。开完会,你用自行车接我回家,一路都笑咪咪的。

10岁

奶奶回老家探亲,你这个很少进厨房的人,每天早早下班回家,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你经常在外面吃酒席,见识多广,做得特别好吃,让我和弟弟极佩服。

入夏,西瓜刚上市,你花七毛钱(工资的六十分之一),买了个小西瓜,一切两半。我和弟弟一人一半开怀大吃,你和妈妈坐在旁边笑着看我们。

11岁

快考初中时,我有一天身体不舒服,但还坚持着做了两套中考模拟试题。你拿出了珍藏在箱底的云片糕,让我大快朵颐。

中考开始了,你和妈妈比我紧张多了。放榜了,我比分数线高出三分,进了省重点。你的好友杨叔叔来报喜,你激动地拿出好酒招待,让我很不理解。

12岁

妈妈上夜班,你炒了一个蒜苗炒肉,满屋飘香,却被无意中赶来的同事吃光,我和弟弟只能用剩下的菜汤泡饭。你心里愧疚,在后来的几十年数次炒这道菜给我们,但我们无论如何吃不出那天的味道。

13岁

你去青岛出差,给我买了一条特别漂亮的连衣裙,我喜欢的不得了。可妈妈怕我穿上了被男生注意,转手把它处理了。

14岁

冬天家里生炉子,你经常给我们做砂锅炖肉,或者烤栗子。外面大雪纷飞,屋里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餐桌。你总是把最好吃的先给奶奶,然后是我和弟弟,让我们无形中就学会了尊老爱幼。

16岁

我从小喜欢吃巧克力,但在我们的小县城买不着,你总是托出差的同事从大城市买。有一次买了两斤,我一口气吃了一斤多,引发十二指肠溃疡,住院十几天,粒米不进。你每天在医院里守着我,连单位里的例会,都让同事把车开到医院,在大面包车里举行。 你还口出狂言:“谁要能把我的女儿治好,我一把摔出一万块。”(妈妈后来告诉我,家里的存款不到两千。)几个护士都插不好鼻饲管,你在旁边泪眼相看。

17岁

学校把唯一的大学保送名额给了我。你虽然很想让我考更好的学校,又不舍得我忍受高考的折磨,也就同意了。酷暑之日,你去三大火炉之一的省城济南帮我选专业,让我从此走上了科学的不归路。

18岁

你们单位经常有人开车到济南出差,你每次都要让别人给我捎吃的:妈妈做的肉丁咸菜,成箱的苹果,姥姥蒸的地瓜窝头。室友们跟我享尽了口福。

19岁

你每次到济南开会,总要把我带出去好好吃几顿。有一次别人在最好的涉外酒店款待你,你也叫上我,让我体验了人生的第一次高级宴会。

20岁

你和妈妈到学校看我,我带你们去看校门口光荣榜里我的照片。
你连着给我买了三件漂亮的羊毛衫,妈妈不解,你说:别人家的孩子上大学总是向家里要钱,我们的女儿很懂事,省吃俭用,奖学金都花不了,让人心疼。

21岁

我要赴美留学,你到学校去给我办手续,合不拢嘴。

那个暑假,你一场一场的办酒席给我送行:请老师,请同事,请朋友。比嫁女儿还要高调。你和妈妈,弟弟到上海送我,带我购物,观景,吃饭。真想把全部的爱都在几天里给我。

22岁

我思乡心切,趁圣诞节假期偷偷的跑回家,给了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晚上,挤在你和妈妈的大床上睡觉,心里无比的踏实。你们花高价买来大棚里培育的西红柿给我尝鲜,我大煞风景的告诉你们:在美国吃西红柿吃到要吐。

23岁

市里偶尔有领导到纽约出差,你一定会让他们给我带点家乡的土特产。有一次,托市委书记给我捎来了手工煎饼和我们院子里出的,妈妈亲手腌制的香椿芽, 让我在大半年里都能尝到妈妈的味道。

25岁

你和妈妈到纽约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另一半,弟弟也从纽黑文赶来,我们全家终于在美国相聚。

带你们第一次吃了早茶,冰激凌,韩国烧烤,和自助餐。植物园,博物馆。到处留下了你和妈妈美丽的合影。

我安排弟弟带着你们去美东美西旅游,让你们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国家。

我挺着大肚子到机场送你回国,你登机前最后一句话是给我说的:洗澡时一定要抓紧把手。

26岁

妈妈在美国帮我带孩子,你被诊断得了糖尿病,住院治疗,也不舍得告诉我们。

27岁

我和老公带着孩子回国探亲,你在老家办了很大一场酒席,算是正式的把我嫁了出去。

28岁

我生了老二,老公赶紧打电话给你们报喜。你们平时睡眠特别好,但在他打电话之前的几个小时却无论如何睡不着,难道真有心电感应一说?

29岁

你和妈妈移民到美国,从此又跟我生活在一起。帮我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看孩子。让我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42岁

你和妈妈在美国过着安稳舒适的晚年。参加老人合唱团,自己坐车进城去买中国菜,叫上几个好友打麻将。忙的不亦乐乎。又学会了用电脑,每天收信发信转信,或者是打印歌曲,或者是剪辑照片。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网虫。

最让我感到温馨的,是你经常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大展身手,给我们做家乡的美食,包括那道永远的蒜苗炒肉。

父亲节到了,愿亲爱的爸爸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陪着我快快乐乐地再过42年。